蔡元培的有关传记叙写的蔡先生子女情况为:蔡元培的第一次婚姻与王昭女士生育两个儿子，儿子蔡阿根六岁夭折，儿子蔡无忌(1898–1980），中国现代畜牧兽医事业的先驱。蔡元培第二次婚姻与都昌人黄仲玉女士生育一子一女，儿子蔡柏龄，1907年出生于绍兴，幼年时期跟随父母旅居德国、法国、比利时等国，长期在法国从事磁学研究；女儿蔡威廉(1904–1939)，著名画家。蔡元培的第三次婚姻与当年的学生周峻女士生育两儿一女:蔡怀新(1929–2010）物理学家；蔡英多1930年生，多年在沈阳从事航空发动工作；幼女蔡睟盎，1927年生，在上海从事物理研究，曾任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

黄纪兴为表姑蔡威廉画像

　　蔡元培的长女蔡威廉，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早向西方学艺的女画家和我国早期的美术教育家。蔡威廉才华出众，尤以肖像画称世。在民国乱世，度过了她35岁的凄美人生。在她的短暂艺术生涯里，承袭着来自于都昌金街岭大夫第后裔的母亲黄仲玉的艺术基因。

黄仲玉儿子蔡柏龄（前左二）1970年代在北京

　　1904年6月30日，蔡威廉降生于上海。父亲蔡元培、母亲黄仲玉给长女取名“威廉”，是源于法语“wilhelm”，其时蔡元培正筹措着赴德国求学。1907年6月在蔡威廉三岁时，父亲蔡元培抛家别子，自费赴德留学，年幼的蔡威廉随母亲黄仲玉在绍兴、杭州等地居住。1913年9月，蔡元培夫妇带着子女赴欧，威廉先后三次随父亲出国，十余年沐欧风，她在法国等地接受了良好的欧式教育，为其艺术创作和教学打下了扎实基础。1916年冬，蔡威廉入北京孔德学校求学，成为这所注重科学精神的新型学校的首届毕业生，在力主“以美育代宗教”父亲的支持下，秉持艺术天份的蔡威廉决计从事美术事业，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法国里昂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1928年，入国立杭州艺专(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担任西画教授。在此期间，与教务处长林文铮结为伴侣。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蔡威廉夫妇随校奔波，尝遍颠沛流离之苦。1938年离开杭州艺专几近失业。1939年在昆明生育第六个小孩时，贫病交加，死于产褥症。

林文铮（网络图）

　　且让我们从当年蔡威廉离世后，一些名家笔下的怀念里和至亲的哀诉衷肠里，来勾勒出一代名画家的璀璨才华和凄美人生。

　　邻居沈从文的“痛苦寒心”。著名文学家沈从文在蔡威廉去世不久留下了一篇《记蔡威廉女士》的怀念文章。沈从文与蔡威廉的初识是因为蔡威廉为丁玲画了幅半身油画像。“当时只听说她为人忠厚老实，除教书外从不露面，在客人面前也少说话。画并无什么出奇惊人处，可是很文静，毫无浮嚣气，有功夫。人如其画，同样给人一个有教养的好印象……所以当时丁玲女士就觉得她很好，很可爱，像一个理想艺术家。”后来沈从文与蔡威廉相遇于湖南沅陵，蔡威廉夫妇随艺专外徙。沈从文说“我当时对于威廉的印象同十年前差不多。他样子很朴实，语言很少，正如他那画像相称。且以为朴实的人、朴实的工作，将来成就一定会大得多。”后来在云南昆明，沈从文与失了业的林文铮、蔡威廉夫妇成了邻居。对于蔡威廉的死，沈从文感慨不已:“死的直接原因是产褥热，间接原因却是无书教、无收入，怕费用多担负不下，不能住医院生产，终于死去。人死了，剩下一堆画，六个孩子。”“真真在那里为了艺术而致力，用勤苦与自己斗争，改正弱点，发现新天地，如蔡威廉女士那样为人，实在不多，末了却被穷病打倒，终于死去，想起来未免令人痛苦寒心。”

蔡威廉（网络图）

　　画坛圈内人称誉蔡威廉画作“形神兼备”。蔡威廉非常崇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画匠达·芬奇，相信一个画家应当描绘两件主要的东西:人和人的思想意图。她心仪于达·芬奇的“形神兼备”，曾立志要成为“中国的达·芬奇”。蔡威廉的初露锋芒，是1929年以肖像油画参加首届全国美展，展览会上另一位出风头的女画家是潘玉良。美术评论家殷淑在《谈肖像之演化并论蔡威廉女士之画》中这样评说:“试观她的两幅自画像，着色多么沉着，用笔多么简洁，线条多么单纯，而结构多么劲健。她准确地捕捉住人物微妙而瞬息即逝的神采，将其内心片时之形象而凝定于画幅之中。”蔡威廉的颇见功力的自画像，是她自我精神的写照，自画像形象永远是:素面布衣，朴实无华，神情平淡，冷眼观世，坦然自在，一如她的为人。蔡威廉以女性个人对历史的独特体察和理解，创作过《费宫人杀中贼图》等大型历史画，为“慨于国难之严重，以抒其愤”。1931年春创作的《秋瑾就义图》，描绘父亲蔡元培的同乡战友、民国初年革命女侠秋瑾被绑赴古轩亭口行刑的场面。美术家郑朝当年专撰《早逝的星——女画家蔡威廉》这样评价:“秋瑾着白色长袍，发髻稍乱，神情沉着坚定，而又含着不能掩盖的忧郁和悲痛，四个着黑衣的兵丁簇拥着，面目呆滞而凶顽——整个调子是灰黑色的，弥漫着一种悲惨而沉重的氛围。”蔡威廉在杭州艺专教书，对画坛新秀独具慧眼。他在一次学生画作展览中看好吴冠中的作品，提出要用自己的油画去换吴冠中的一幅水彩画。对此后来成名的吴冠中铭感终身，他写道:“她没有在教室教过我，不相识，我只远远以尊敬的眼光看她。她是一个少妇，经常着黑衣，体态优美，少言语，显得分外静穆，内向。”

蔡威廉油画作品《自画像》《里昂风景》

　　丈夫林文铮眼中的“山房主妇”。识人无数的蔡元培先生当年看好美术理论家林文铮不是选婿，而是让他协助林风眠创办国立杭州艺专。林文铮与著名艺术家林风眠同宗、同乡、同学，在法国巴黎遨游艺海时，双双被蔡元培看中，聘为全国艺术委员会委员。后来一个任杭州艺专的校长，一个任杭州艺专的教务长，优势互补，配合默契。林文铮在承担繁杂的办校事务之余，同时讲授西洋美术史。1928年，林文铮和蔡威廉新婚，证婚人是蒋梦麟。蔡元培资助一对新人在杭州西湖边购建“马岭山房”别墅，佳婿和爱女度过了数年甜蜜岁月。“山房主人”林文铮在1939年“山房主妇”蔡威廉离世后痛苦万分，到佛教中去寻慰藉。在后来的“反右”和“文革”中命运多舛，也曾短暂再婚，1990年，87岁时逝世。林文铮在国难家难中，痛失爱妻后曾在1939年7月30日的《益世报》刊文《蔡威廉画作》，怀念妻子。他对蔡威廉画风作如是评价:“氏个性倔强，不以业师之作风为模范，而欲探索古画之真谛，且好古不滥。”林文铮有《苍茫楼诗稿》挥泪悼亡妻。

蔡元培笔底家乡情

　　父亲蔡元培临终哀唤“威廉”，可见痛失爱女之恸。蔡威廉在生下第六个孩子后三天去世，这天为1939年5月8日。蔡威廉英年早逝，其时父亲蔡元培正在香港养病，亲友都瞒着威廉去世的噩讯，女婿林文铮每次来信一如往常，落款写上“威廉附笔请安”。令人心痛的一个细节是，1939年6月24日蔡元培在给儿子蔡无忌的信中谈及为林文铮介绍工作时说：“威廉已于前月产下一女，甚清秀，想儿已见过多次矣。”此时威廉已离开人世一个多月了。蔡元培得知爱女离世，是从1939年7月2日的《益世报》上报道昆明举行蔡威廉遗作展的新闻，才知爱女已辞世快两个月了。七天之后，蔡元培写下《哀长女威廉》一文，痛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心境。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小儿子蔡英多后来回忆:“那天上午九点多，他走的很突然……他一直念着‘威廉、威廉’，可见他是多么疼爱姐姐。”

本文作者（左一）与都昌籍北大教师吴红斌在蔡元培像前

　　当代著名作家叶兆言有作品集《陈年旧事》，成为一曲民国文采风流之咏。叶兆言记记民国近50人的“陈年旧事”，其中一篇是写“职业油画家蔡威廉”。他开篇写道:“名人子弟总会沾点光，但沾光也可能吃亏，因为你始终淹没在名人的光圈里，自己无法闪光。你生活在名人阴影中，会有一种无形压力。”叶兆言这种体会更多的是来自他本人，他是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叶圣陶之孙。对于蔡威廉，她确生活在名人父亲蔡元培的“阴影中”，她生活在乱世困窘的“阴影中”，在中国美术史上的自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