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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从小带大的。

小时候有一次看到你洗脚，我就好奇地问：“奶奶你的脚怎么这么小啊，还没我的脚大。”你咧开嘴笑，然后告诉我旧社会的女人都要裹脚，裹着裹着就成了这个样子。那时候我还小，不懂旧社会是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裹脚，更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脚那么小，走路却那么快，做事那么利索，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干农活都厉害得很。

听大人们说我两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你去菜地浇水了，我蹲在门口在那儿哭，邻居路过看到我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要拉尿，邻居说我给你把尿吧，我就是不肯，还说我要奶奶把尿，邻居说：“我给你把尿也一样啊。”我哭着就是不肯，邻居也没办法，只能去菜地里把你叫来，现在想起来要不是你走的快一点，我那泡尿肯定要拉在裤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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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呀，我慢慢的长大，你一天天变老，七十多岁了，走路就没有从前那么快了，但你做事还是那么利索。每天都能把家务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你做的菜也特别好吃，尤其是米粉炖肉，那简直是人间的极致美味，在别处我从来就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下班回家吃上你做的饭菜然后和你聊聊天听你诉说你年轻时遭受的各种各样的苦难，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养到别人家，穿最旧的，吃最差的，还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历尽了人间的千辛万苦。你三番五次的叮嘱我让我在你的追悼会上给你诉苦，我总是笑着说：“你又听不到。”你每次都喃喃地说：“我听不到不要紧，你要说给别人听啊。”

你的曾孙女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读书的小孩吃土鸡蛋会更聪明。那一天，你就挎着个篮子去很远的村子买了二十个土鸡蛋来，等我下班回到家时，你也刚到家，你气喘吁吁的告诉我，老了，走不动了，半路上歇了四五次，当你坐下来换鞋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脚，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大概只有二十几厘米长，因为捆绑严重变形，大脚趾几乎和脚板成四十五度角，你就用这么一双小脚走了四五里路，歇了四五次去给你的曾孙女买土鸡蛋……我赶紧转过脸去，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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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我去县城工作了，不能每天吃到你做的饭菜了，但是我答应你，只要不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每个礼拜三我都会回乡下看看你。这样的承诺，我坚守了四年，所以每到星期三你都要买鱼买肉，做好美味可口的晚饭，等我回家吃，每次回家我都会买一些好吃的给你，记得有一次我在超市看到卖人参果的，觉得应该很好吃，就带了几个回去给你吃，你说这个人生果真好吃，又香又甜。你还经常跟邻居说，你孙子买的，不管什么东西都好吃。可是后来我也买了一些吃，既不香也不甜，还没黄瓜好吃。

2010年，我准备在县城买一套房子，你听说后就说你这些年积了一些钱，也不多，说给我买房子用。我说不行怎么能用你的钱呢？我不肯，你很生气，说我嫌少，我说这些钱你自己留着用吧，你说不行一定要我拿去。

那个星期四早上我要搭班车回县城上班，你早早的起来说送我去上车，我说不用，我在前面赶快地走着，你迈开那双小脚，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着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你的脚步有些蹒跚，再也没有原来那种利索的模样，在快到搭车的地方的时候，你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的手里，说：“拿去用吧，万一少了去别处借就难了。”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攥着，控制不让泪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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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12月份一个周末，你托人给我打电话说，乡下房子前面要修水泥路了，听得出来你很高兴，你还说要在修路之前把排水管埋好，让我回家一趟。我赶紧收拾好，坐上了回乡下的班车。

在下车的地方，我看到你和几个邻居在晒太阳，你看到我下车,慢慢的起身向我这边走来。你花白的头发，在初冬的阳光中飞舞着，闪耀着。你走得很慢，短短的几十米路。你就迈着那双小脚，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到我面前时气喘的厉害，我赶紧扶着你。突然发现，奶奶你真的老了，其实那个时候你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而我们还粗心的认为你是老胃病。到了家，你说你已经买好了菜，让我把排水管埋好，然后吃中饭。等我把沟挖好，把排水管埋好，你也把饭菜做好了，我们面对面的坐着，你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菜，还问我米粉炖肉好吃不，我说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米粉炖肉了，你说：“那就多吃点吧，奶奶现在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下次来的时候你就吃不到了。”我眼圈一红，赶紧说：“奶奶不会的，你做不动了我就做给你吃，你的手艺我学会了。”你笑了，又把一块肉夹到我碗里，手在微微的颤抖。

5

2013年6月26日清晨。一栋房子，一个人，你就那样安静的侧卧着，就像安然的睡去。前一天晚上，你吃剩下的饭菜，还在冰箱里放着；换洗的衣服，你都洗好了，还在衣架上晾着。你就这么匆忙的离去，没给我们留下片言只语，也不肯多等几个小时，等到你的亲人来到你的身边，等到你的曾孙女考上大学的好消息。

我跪在你的床前，把你的脚搂在怀里。任喷涌而出的泪水，落在你的身上。

奶奶，你迈开双小脚，慢慢走，慢些，再慢些。（文/曹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