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候鸟的翅膀
李冬凤
二〇二三年十月,《星火》走进鄱阳湖北岸的都昌,继续营造她“无限的少数人”的精神家园。
《星火》副主编曾娟微信上问我,你那有没有特别老的樟树?
我是《星火》的资深驿长,自然领会曾娟的用意。《星火》以文学为腿,回归田园,从生活的文学向文学的生活转型,已走遍了大半个江西。在江南,一棵老樟树就是半部乡村史,文学怎能缺少与老樟树的对话!
都昌是江西十八个古县之一,守护着小半个鄱阳湖,怎么可能没有老樟树!可应承下来之后,又犯难了。上世纪中叶,所有的古树都经历了一次劫难,古树百不存一,老樟树更是稀少。
驿友帮忙,一番搜寻之后,还真找到了两棵老樟树。一棵在段家洲,那儿的山涧里有一棵好大的樟树,樟树旁边还有凉亭,亭前溪流潺潺。另一棵在彭埠村,村头祖厅门口有一棵七百年的古樟,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干空心,常有小孩在其间玩耍;古樟下有石桌石凳,是乡下人夏天纳凉的好去处;古樟树与同样古老的祖厅相映成趣,如一双老人,相守相伴。
又有人说,去星凤楼,星凤楼前还有一个樟树林。星凤楼在张家岭衙前曹家,为南宋兵部尚书曹彦约所建。老星凤楼只存一泓清水中凸起的八角土墩,现在的星凤楼是近期依旧图重建的。星凤楼不出名,《星凤楼帖》在中国书法史上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们将这些想法都详细和曾娟作了交流。或许是想法太多,又或许是都昌的老樟树各具特色,我一直未得到她的明确答复。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和驿友们仍在疯狂地寻找老樟树,以至于我想起老樟树便寝食难安。驿友见我如此状态便说,为什么一定要老樟树,都昌随便拿出一个地方都比老樟树强,譬如老爷庙、千眼桥、棠荫岛、鄱阳湖草洲。这倒是一个思路,如果用一棵老樟树将这些或苍老或辽阔的地名串联起来,或许又是一种效果。一个老驿友问,活动是什么时候?我说,十二月份。老驿友说,为什么离不开老樟树?我说,老樟树下一堆篝火很文学。老驿友不屑,目光就不能往上看?我问,那是哪?老驿友说,十二月的天空,候鸟。老驿友正在创作一部关于候鸟的长篇纪实散文。又说,你想象候鸟在天上飞、云卷云舒的样子,是不是一个象形文字?我问,鸟?老驿友说,不是,再猜。我无语。老驿友说,鸟的翅膀,舒是文,卷是学。我说,那是两个字。老驿友也无语了。
不过,这个方案很快得到了曾娟和《星火》驿长村门卫范晓波主编的认同。江西的十二月,正在启动鄱阳湖国际观鸟季。《星火》驿友融入这样一个冬季热潮,一下触动了很多人的兴奋点。一群背着《星火》包的男女青年走在墨绿且无垠的草洲上,如文学的长征。是夜,点燃一堆篝火,把《星火》读给候鸟听,似乎更文学。
去鄱阳湖,去草洲,去追寻候鸟翅膀上的象形文字!
这次香樟笔会的名字也被《星火》编辑部改为——寻找候鸟的翅膀。活动甚至惊动了省文联党组书记饶利萍,激发了她来《星火》看望基层文青体验驿站文学生活的愿望。
活动方案最终敲定。十六号清早,坐铁皮大船,上朱袍山观鸟,下午去药王谷,点燃篝火谈文学;十七号,上午去星凤楼再去候鸟医院,下午走千眼桥。
冬天走湖,对于绝大多数驿友来说是全新的体验。活动临近,驿友们便开始关注天气。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冷空气来。最冷的天气,却是候鸟最活跃的时期。我根据多年在湖区行走的经验,不厌其烦地回复驿友的提问。冲锋衣好还是羽绒服更好?应该是羽绒服更好。记得带上《星火》围巾,围巾和这天气最搭。《星火》围巾还是御寒小帮手。
《星火》活动参与者踊跃,除了追溯抽象与形象的生活关联外,大抵是形式上更加自由自在,更无限接近浪漫,没有心理负担,加上活动经常是AA制,整个《星火》驿站就像一家人。每一次奔赴,都像回娘家,接受一个温暖的怀抱。
报到的当天下午,我请老驿友开车去昌北机场接《散文海外版》执行主编王燕。外地驿友陆续到达,接待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雨,哗哗地下,车子都不敢提速,这在冬天很少见。王燕说,天津那边正下着雪,机场清理跑道,起飞就晚点了。我说,来时路上雨也很大,我也晚点了。王燕着深蓝呢子长衣,我问:冷吗?她笑,不冷。我暗叹,北方人见过冷世面。王燕爱笑,说话就能带来一片阳光,车上的气氛很活跃。车子上了鄱阳湖二桥,她突然不说话了,打开车窗,痴迷地看着窗外。我们以为她累了,便都沉默不语。到了酒店,她像缓过神来似的说,这山,这水,太美了,温润如玉而又辽阔大气!这时我才醒悟,王燕是对鄱阳湖着迷了。
晚饭后,门卫喊上我、曾娟和几个驿长驿友,在酒店大堂商讨活动细节。《星火》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门卫总是火焰的中心。不一会儿,大堂便围拢了很多驿友。夜叶凑过来,有点沮丧说,来看候鸟,在火车上就满心憧憬,下车时,居然把棉袄落火车上了。章贡驿钟逸在酒店外溜了一圈,凑上来说,测试了一下,风力四到五级,的确要以最保暖的装束出行。都昌驿友也为夜叶的冷暖操起心来,有人说,我去家里拿一件,长款的,包裹起来就不冷了。夜叶说,我夹袄穿在里面,这外衣更适合《星火》活动。夜叶是最受欢迎的《星火》朗读者之一,我在公号里听过她甜美的声音,见她却是第一次,没想到她还是一个俊俏的姑娘,飘逸的长发,修长的大腿,浅浅的笑,《星火》包在她洋溢的青春里,如一个点缀的发夹。同为《星火》朗读者的熊昱说,我开车陪你去买一件。
《星火》人就是这样温暖!
第二天,雨没有再下,风却依然很强劲,冷结的无数小冰晶,沿路向我们展示着它的威严。门卫给驿友们打气:寒潮来临,候鸟会更多,这个周末的天气正是为活动量身定制。出发前他也提示,看鸟一定要自带望远镜,因为候鸟会和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鄱阳湖水位持续走低,铁板船无法正常停靠码头,我们只能依靠舷梯爬上船。风掀起浪花,船随波浪轻微颠动,上舷梯需两个驿友用脚稳住梯子,再用双手将人往上送,上面还要驿友拉。
铁板船破浪逆水而行,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鄱阳湖是季节湖。春天是满湖的草,夏天是满湖的水,秋冬则变成了草洲与碟子湖交错的候鸟栖息地。冬至之后,很多生命进入了沉睡,唯有候鸟给鄱阳湖带来勃勃生机。有人说,可惜惊艳世人的蓼子花已枯萎,如能在此时开放,候鸟走在红地毯似的花海上才让人不留遗憾。现实恰恰是有无数遗憾,才能激发文学的想象力。
湖滩空寂辽阔。船的上空影影绰绰有一些鸟儿飞过。几个趴在船舷上的人进得船舱,惊叫,看见江豚了!船舱里的人也跟着兴奋起来,在哪儿?众人目光转向平静的水面,依旧是一江清水。看见江豚是幸运的,或者说幸运的人才能看见江豚。都昌驿驿友万小煌介绍,鄱阳湖的江豚只有497只,今年多了两只,是刚生下来的宝宝。江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水中大熊猫”,都昌人称江猪,长得跟猪一样圆滚滚黑黝黝的。它娇贵得很,对水质很挑剔,近些年来,鄱阳湖禁渔,生存环境有了明显改善,再加上人工保护,江豚种群在缓慢恢复。
不一会儿,又有人欢呼,我也看见了。万小煌笑,你也很幸运。众人纷纷拥出船舱,等候“微笑天使”,争做幸运儿。
船转过黄金咀,鸟,渐渐多了起来,但多是大雁。一群大雁从草洲上惊起,黑压压一片,船上的驿友又沸腾起来。一位都昌的老驿友说,第一次看雁的人往往惊叹大雁群飞起来的气势,其实常看雁的人更迷恋小雁群的队形和叫声。雁扇动着翅膀,抗击着高空狂风,一字形,人字形,咿咿呀呀,飞的是秩序,叫的是心情。领头的雁一定是失偶的孤雁。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非常专一。失偶后原是要追随伴侣而去的,因为众雁的守护才留下来,因此才担负起领头的责任。全南驿驿长谭卓华立即接上一句:雁才是时空里的天才诗人,一行行,一列列,不但很有章法,还声情并茂。
更多的鸟儿并没起飞,它们悠闲地在草洲上踱步,在浅水区觅食。因为离得太远,很难识别。据12月17日的鄱阳湖同步监测,鄱阳湖候鸟数量超过了70万只,候鸟种类有58种。观测到的水鸟中,有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鸟类7种,分别是白鹤、白枕鹤、白头鹤、黑鹳、东方白鹳、青头潜鸭和黑脸琵鹭,其中白鹤数量最多,超过3500只。每年候鸟迁徙季节,占全球种群数98%以上的白鹤、95%以上的东方白鹳和70%以上的白枕鹤会飞抵鄱阳湖越冬。鄱阳湖是亚洲最大的湿地,是名副其实的“候鸟王国”。
《江西工人报》副刊主编王志远拿着手机,从船前跑到船后,从右船舷到左船舷,没一刻停留,像孩子过年一样高兴,拍各种角度的视频,编辑文字做抖音。他说,早年在《鄱阳报》做记者时,曾深入过鄱阳湖圩堤采访抗洪抢险,也常到圩堤上看湖里的渔船,就是忽略了冬天的鄱阳湖草洲、蓼子花和候鸟。这是他第一次亲密接触鄱阳湖。
赣南、赣东、赣西的驿友,大抵也是追寻着赣江、信江、修河、饶河、抚河以及内心命令而来。文学的枝叶是向上,其根脉又是向下的,这就是《星火》生长的土壤。
我靠着船窗,期待着珍稀的鸟类进入视野,并将这些稀有鸟类推荐给驿友,以彰显都昌生态的不凡。终于等来了,对面草洲上,远远的,像一头羊,不对,三头?五头?是一群羊,像一片森林。我冲着身边的帅美华和张端阳低声尖叫。胡宏妮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不是羊,像牛。说像羊,已经夸张了,她居然说像牛……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像“牛”的候鸟是灰鹤,大型涉禽,体长100至120厘米。颈、脚都长,羽毛呈灰色,头顶裸出的皮肤是鲜红色,眼后至颈侧有一灰白色纵带,脚黑色。《古今注》记录,鹤千岁则变苍,所谓元鹤也。长寿鹤又称元鹤。乡村称鹤是寿鸟,故有松鹤延年之说。之后,我又发现了不少白羽黑尾的东方白鹳。东方白鹳如东方美人,非洁净之地不栖息。白鹤基本上是以家为单位出现。白鹤不仅是“一夫一妻”,而且是“独生子女”。白鹤在西伯利亚极地苔原带繁殖,两枚蛋孵化出小鸟后,优胜劣汰,保留一个强壮的幼鸟加以“培养”。幼鸟即将要随成鸟万里迁徙到梦中天堂鄱阳湖,每一只到达鄱阳湖的白鹤都有坚强的“意志”和深沉的“情感”,白鹤“三口之家”从来都是在一起觅食栖息。我将这些故事讲给驿友听,让他们明白江西人为什么用白鹤做“省鸟”。只有了解了鸟,才能做到真正看懂鸟。果然,我讲完鸟的故事之后,船上的惊叫一阵一阵的。
登上朱袍山,攀上观鸟台,环顾四周,未见鸟群,有些许遗憾。朱袍山是国际观鸟季鄱阳湖二十个观鸟点之一。或许,风景不在终点,而是在途中。又或许风景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朱袍山是鄱阳湖中的一处群岛,由一个大一点的岛屿和几个小岛组成,形同一个猪婆带着一群猪崽,当地人又称“猪婆山”。外人说都昌人一是会读书,二是会养猪。都昌人把一处群岛想象成是猪婆山便不难理解了。朱袍山的另一个传说是明代朱元璋在鄱阳湖战败后在山上晒战袍。人赋予山水的象形跟会意的文字符号是多么质朴而又深邃。
朱袍山下鸟少,却为我们提供了一片墨绿的草洲。驿友们背着《星火》包,在寒风凛冽的草洲上走出了一字长蛇阵。鸟是有灵性的,为了呼应这支长长的队列,一群群大雁飞过长空,一阵阵雁鸣欢声如潮。其间还有小群体的白鹤、黑鹳、小天鹅飞过。大自然也是有灵性的,总会用一种美弥补缺憾!
《星火》每次笔会都会点燃篝火,原以为药王谷是点燃篝火的最佳地,然而藏在深山的药王谷,直刺人心的寒冷让人几乎难以坐下来。
冬天的药王谷有些萧条,驿友们只能在展览馆看中草药标本。药王谷“谷主”带我们到黑熊养殖基地的高台上,让我们参观他几百头黑熊队伍。但“谷主”咆哮了一阵之后,才有几头黑熊懒洋洋地走出熊笼。“谷主”嘶吼,让黑熊站立,转圈,然而熊刚站起来又趴下了,转了一圈敷衍“谷主”后又停了下来。“谷主” 无奈地看着我们,我们也索然无味,加上抵御不了山风带来的寒冷,都龟缩到展览馆里去了。“谷主”为了掩饰高傲的黑熊带来的尴尬,努力说黑熊的好话。现代科学方法已不需要取出熊胆,只要插管便能源源不断地取出胆汁。胆汁可以制作熊胆粉。其实驿友躲进展览馆除了怕冷,可能还有一个原因,不忍看到“谷主”如此驱使憨厚的黑熊。在展览馆,我偶遇一熟人,悄悄将我拉进他的办公室,让我吞下了一点熊胆粉。起初我有些胆怯,熟人鼓励,吃呀,好东西。后来我百度熊胆粉,也就是清热平肝明目的作用,心里对黑熊顿生怜惜。
篝火最后在展览馆的中草药标本室挪出的一块地方生起来了,三堆篝火改成了三盆炭火。
中草药标本室的隔壁便是鄱阳湖候鸟标本室,那里收集了十多种鄱阳湖珍稀候鸟标本,如东方白鹳、小天鹅、白鹤、鸿雁。候鸟标本制作是将病死的候鸟用特殊的方法使其仍保持活着的某种状态,或振翅欲飞,或向天而鸣,或低头觅食。每个候鸟标本都很丰满,羽毛保持原来的光泽,眼珠明亮有神。我暗叹,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精灵,哪怕死去也还能如此栩栩如生。
候鸟标本让驿友又一次走近了候鸟。
隔壁,炭火红了,室内暖了,大家围拢来,听王燕主编讲生态文学,讲选稿,讲投稿技巧,听曾娟总结一年来的《星火》活动。王燕其实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我除了在过鄱阳湖大桥时见过她瞬间的深沉外,更多的时候她都在爽朗地笑。震撼时笑,哇,太美了!惊讶时也笑,哈哈,我也看到了!但当她拿起话筒时,我又见到了她的深沉。
她从这次活动得出一个结论,文学生态比生态文学更重要。这一点我深有同感,文学的意义在哪?《星火》营造这样一种生态,或许就是文学的初衷或者归宿。
文学课之后沙龙的主题是分享驿站建设心得,夜叶主持。音箱和话筒是熊昱带来的。脐橙是宁都驿李能玲和瑞金驿刘小莉提前快递过来的。章贡驿钟逸蹲在火盆边,时不时地往火盆里加木炭,翻烤着小红薯。
《星火》驿站,门卫讲过,不比高低贵贱,只比驿站规模和质量。不知是哪一天,有人建议给驿站封号,驿友百人以上,为豪门;五十以上为小康;二十以上是书生之家。论豪门,自然少不了永新驿驿长汪雪英。她年纪与我相仿,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种着几分薄田,早些年在东莞打工,写过很多文字,成为广东省东莞市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这些年,她回到家乡,操持家务,做红薯粉卖,开写作班,得闲时,还去学校做文艺志愿者。她与村妇结交,与打工人结交,与教师结交,与远方的文友结交。她目光是真诚的,心灵是纯粹的。她推开了生活的柴扉,也敲开过厚重的铜门,让《星火》飞进了千家万户。我和她从未对过话,昨天下船时,她紧紧拽着我,手很粗粝,却很有力。她说,你脚受过伤,我拉着你,你放心下舷梯。她又说,你的散文写得好,接地气,有味道。我从未认真关心过的人,却如此关注我,让我温暖,让我羞愧和感动,也因此,明白了《星火》驿站豪门之内涵。
今年最大的豪门在安福,安福驿驿长简小娟功不可没。简小娟兰心蕙质,将驿站建设不仅稳定在作者,更延伸到读者。她召集驿友,去医院给患者读诗,诗的治愈力度甚至超过了药物疗效。渐渐地,医院认可,卫健委认可,《星火》订刊数一路攀升,竟达338份。她的创举,让我们顿悟:文学的生态不仅是培养作家,还必须凝聚读者,让更多的人过上文学生活,走进更高层面的精神家园。
在中草药标本室,在温暖的炭火旁,我们将文学讲给隔壁的“候鸟”听,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活动进行到最后一天,天气愈加寒冷,是北方人受不了的湿冷。人立于风中,就像被浸泡在冰窖里,冷得直打哆嗦。我们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出发,无一人迟到。第一站去候鸟医院。我们见到了“候鸟医生”老李。候鸟医院在多宝乡李洞林村,是鄱阳湖边一个非常小的渔村。年近八十的李春如用四十多年时间与鸟儿对话,又把鸟儿的故事讲到了江西电视台,带进了中央电视台。
候鸟医院很矮小,是一排平房,窝在湖边的小林子里。李春如抱出一只受伤的苍鹭,用手托着它的嘴,讲述他与它二十五年相依为命的故事。“苍鹭终将会老去,它的老是从嘴巴开始,慢慢地钙化,脱落,现在嘴巴都合不上了,不能再自主觅食……”聚拢在他身边的年轻驿友,先是嘴巴甜甜的,一口一个爷爷,叫到最后却是眼泪盈眶。
候鸟课堂展示了他四十年写的护鸟日记,对面洁白的墙上还刻着他的一首词:
浪淘沙·观鄱湖候鸟
寒气冷江流,雁阵悠悠,秋沙鸭戏浅滩头。尺素鸿传天外意,倩影回眸。
湖上夜清幽,鸾凤并头,天鹅对对唱深秋。白鹤飞来群鸟舞,月朗情柔。
李春如不是一个诗人,却觉得非诗不足以表达鸟的神韵。又或许是爱得深了,诗意就滋生了。他救治过六万多只候鸟,也写过几百首诗,却没有一首诗发表过。他只将自己写的诗吟给候鸟听,文学的生命在他那又是一种模样。他是一个清贫的人,也是富有的人,他的人生殿堂里除了鸟便是诗。
饶书记因为临时有事,最后还是无法抽身参加这次“寻找候鸟的翅膀”活动。但后来她捎来了对基层文青的问候,还专门去《星火》编辑部进行了一次调研,了解《星火》和《星火》驿站的发展现状,对《星火》办刊和《星火》驿站建设给予了充分肯定,也提出了新的期待。
星凤楼原是一个备用点,因时间关系去不成,千眼桥,成了最后一站。从李洞林出来,继续西行,过多宝回民村和老爷庙,折向西北,二十分钟车程。
千眼桥是静卧在鄱阳湖底的一座古桥,被誉为“全国最长的湖中石桥”。桥长2930米,宽1.2米,桥面用长条花岗岩铺成,桥下用松木大柱立于泥土中支撑桥面。有泄洪孔共983个,故得名为“千眼桥”。鄱阳湖形似宝葫芦,千眼桥则处于宝葫芦的瓶颈处,是都昌通往星子、庐山的一条必经之路。夏季涨水有船可渡,冬季枯水则要蹚水踏泥,涉水者往往苦不堪言。明崇祯四年(1631年),为官都昌的钱启忠领头倡议捐俸集资,历时五年,横跨江流,终于建成此桥,故千眼桥又名钱公桥。
为了确认这条线路,早在活动之前,我与静子就探访过一次。摄影师袁文辉开车。出县城向西,二十分钟后转入沙山。路很颠簸,全是沙子路。我们将车子泊在湖边开阔处,远望茫茫一片,不见桥,也不见水。沙山植被少,唯一可见的树木就是湿地松,还有中草药蔓荆子。顺着沙坡往下有一石碑,上书:千眼桥。继续往湖深处走,沙愈加洁净,恍如置身戈壁。
我曾将这些照片分享到本次《星火》活动群,引起了热烈回应。火炬手王艳金说,提前感受到冬天的浪漫和温暖。夜叶说,候鸟和千眼桥都不能错过。
不远处有水泥路,大概是前几年浇筑的,已经被湖水冲得七零八落。水泥路的尽头就是千眼桥。松树墩,麻石条,笔直向湖心延伸,看不到边。千眼桥露出水面了!此行达到探寻目的。
返程时,我们居然找不到来时路,也看不到停车的地方。我对静子说,记得下车的地方有一个风力发电的大风扇。我们便朝大风扇走。走着走着又觉不对,湖边的沙山每个山头都有一个大风扇!我只得给袁文辉打电话,让他给我微信位置。我们按照位置调转向东。无奈沙山信号很不好,无法及时更新。我再次联系他,用位置共享,发现偏离得更厉害。静子说,得重新回到湖里,找到千眼桥,再取直线返回。我说,用无人机在高空指引吧。袁文辉的无人机因电量不足,最后也失踪在茫茫的湖滩上。
这次走千眼桥,为了不再犯上次同样的错误,我让驿友把各自驿站的旗帜都带上,下湖前将醒目的驿旗插在起点沙山上,如一条长龙。《星火》旗,在猎猎寒风中,沙沙作响。
福星是我德安的文友,他把包里的毛衣搜了出来,裹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仍然大呼,冷,太冷了,一秒钟都待不住,耳朵都要冻掉。熊同学却吹着口哨,哼着小调,背着《星火》包,似乎很享受这风中的快乐。
风拂过沙滩,沙一层一层如水波一样荡漾开去,不断改变沙滩沟沟坎坎的模样。顽石和贝壳在沙浪中忽隐忽现。一支背《星火》包的队伍在湖滩上艰难前行。在行进中,我们有一个意外收获,钟逸用经纬仪定位,帮忙找回了袁文辉的无人机。
返回时,我们还会迷失在鄱阳湖吗?
迷失与回归或许是《星火》文学生活需要的又一种状态!
图/刘飞燕
李冬凤,中国作协会员,江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校外导师,都昌县教科研中心主任,《星火》都昌驿驿长。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天津文学》《作品》《创作评谭》《星火》《花溪》《江西日报》《教师博览》等报刊。出版散文集《鄱阳湖与女人》《鄱阳湖北岸》。